一览扶桑
从日常开始，带你重新发现一个深度日本
转眼已是武汉封城整月的日子，是无比漫长的一个月。在我的记忆中，事情从一月十九日有了变化，所有关于新型冠状病*肺炎的信息在那天集中涌来。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后，第二天面对的更是决堤洪水般的信息，并迎来此后至今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核心话题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当中许多话题已不被允许公开讨论。“向前看，一切都会变好。”这当然是美好的祝愿，但在沉重的牺牲面前，任何侥幸都应当犹豫再三。近来越来越多朋友问起日本的情况，“不知日本是不是防控不得力？”又或者发来称颂日本防疫得当的文章，询问有何看法。在信息昌明的今日，我所了解的日本情况并不比在国内所知的更多，就好比有时日本某地发生地震，家人看到新闻，紧急联络，而身在此地的我反而尚未知晓。这一个月来，有关日本的热点新闻也朝夕变化，虽暂时难以对其作出充分合理的评价，但仍然可就个人所经历的部分作若干记录。
日本街头
近代以来，一个国家能否控制传染病的蔓延、降低死亡率，是其是否成为现代国家或先进国家的判断标准，也是检验该国*府能力、医疗水准的重要挑战。日本自明治30年（）制定《传染病预防法》以来，将传染病对策重点置于防止疾病大幅蔓延的框架之下。年，制定了取代该法的《有关感染症预防及针对感染症患者医疗的法律》（一般简称《感染症法》或《感染症新法》等，年4月施行）。在现代日语中，“传染病”与“感染症”含义有所区别，由进入体内的病原体导致的疾病叫做“感染症”，其中生物之间传播的疾病叫做“传染病”，即感染症范畴大于传染病，譬如食物中*等不会传染他人的疾病呼作感染症，而并非传染病。《感染症法》对感染症重新进行细致分类，制定详细对策。此法将感染症分为五类，并有指定感染症及新感染症两类。埃博拉出血热、鼠疫、天花等七种烈性传染病为一类感染症；脊髓灰质炎、白喉、结核、MERS、SARS、H5N1、H7N9为二类感染症；霍乱、细菌性赤痢、伤寒、副伤寒等原属二类感染症，年被重新归为三类感染症；四类感染症是由动物、饮食等导致人类感染的疾病，如狂犬病、普通禽流感、日本脑炎等等；流感、梅*、麻疹、手足口病、破伤风、风疹、百日咳等属五类感染症。
回顾日本*府公布此次疫情信息的过程，不可谓不及时。今年1月6日，日本厚生劳动省健康局结核感染症科向日本医师会发送提示信息，指出“令和元年12月，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发表武汉市有非典型肺炎集团发生的情况”，“病因正在调查中，目前不确定的部分尚有许多，希贵会会员对曾去过武汉、有呼吸器症状且就医的患者贯彻防止院内感染的措施”云云。同月14日，神奈川县医疗机构报告了一例有武汉旅行史的患者，并于15日确诊为新型冠状病*肺炎。不过此例病状较轻，1月3日有发热症状，1月6日自武汉返回日本，同日就诊，1月10日住院，15日已出院。随后的1月21日，日本国立感染症研究所发布对新型冠状病*肺炎患者进行疫学调查实施要领。1月28日，新型冠状病*肺炎依法被归入“指定感染症”。1月28日，日本出现了第一例国内感染，是奈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巴司机，他曾在一月上中旬拉过武汉来的游客。这则新闻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尽管引发了有关限制中国游客入境的讨论，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危机尚且遥远。
今年冬天，京都街头少了很多游客身影
1月29日，我与师兄一起参加某个研究班的聚会。当天*昏进城，能看到不少国内来的游客，街头戴口罩的人不算多，药妆店防病*和飞沫的口罩虽已售罄，但还有一些普通口罩，已开始限制购买。我们买了一包，师兄对现状很忧虑，认为以现在的人口流动情况来看，很难避免病*蔓延。那晚参加聚会的日本老师对中国都很了解，当中还有几位年恰好在中国留学，经历过SARS的封锁甚至隔离。在大家的记忆中，SARS尽管可怕，但封锁在学校里的特殊经历却很值得怀念。当初日本对WHO公布的SARS信息反应很迅速，对国际机场的入境乘客进行体温监测，确保国内病床数，向酒店、饮食业发布防止感染自主管理指南，举行应对SARS爆发的演习——从结果来看，这些对策可谓成功，日本事实上也没有爆发SARS。
限购时期的口罩
一月末至二月初，日本国内的热点新闻是武汉撤侨。自1月28日至2月17日，日本共派出五趟撤侨包机，撤回的不仅有在汉日侨，也包括他们的中国籍家人。这样人道主义的做法引起日本国内的强烈质疑，因为厚生劳动省未对撤回者实行强制隔离*策。更大的危机则是钻石公主号邮轮带来的问题，自2月3日邮轮停靠横浜港以来，日本对其实行了船内隔离、检疫的方针。船内感染者与日俱增，同时，来自武汉的消息日益沉重，人们认识到新型冠状病*的神出*没与凶险，并惊觉本国医疗资源可能匮乏——举国上下已很难买到口罩，现有隔离病床数据不明。日本国内对*府的质疑呼声越来越高，不满官方对新型冠状病*的轻描淡写，也不满专家所称“就像对待流感一样即可”。
起初，日本药妆店“每人限购两盒口罩”，后来变成了“每人限购一盒”，再后来变成了“没有库存”
这样的质疑在2月18日达到高潮。这一晚九时许，神户大学医学研究科传染病治疗学专家岩田健太郎在Youtube发布视频，揭露钻石公主号内疫情严重、管理混乱，指责厚生劳动省防控不得力。视频在海内外掀起轩然大波，19日，厚生劳动副大臣桥本岳在推特实名抗议，认为岩田健太郎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侵入”检疫中的船舶，*府官员应对之蛮横无知令人哗然。而出身*治世家的桥本岳本人未见有什么出色的能力，不过是受父祖荫庇的少爷*治家而已。当晚，冲绳县立中部病院的医师高山义浩与岩田在Facebook发生激烈论战，2月20日上午六时，岩田自主删去视频，并在推特道歉。是日上午十一时，岩田召开在线记者见面会，说明为何删除视频。是日下午三时，厚生省与内阁官房有职员确认感染。
岩田的视频引来大量日本网民的怒火，人们攻击他“就算指出了问题的所在，但不能被人当成攻击现任*府的工具”、“令日本在国际丧失信誉”云云。当然，理解并感激岩田的网民也有许多。只是日本的困境未见改善：保健所检测不完备，各地统计数据存在疑点，国内疫情扩散恐难遏止。战争史研究者山崎雅弘批评现任*权完全继承了昭和年间日本*队的精神文化：轻视情报，轻视补给，战略欠缺，不承认失败，隐瞒失败，夸大战果，排除指出问题的参谋，无人承担失败的责任。这固然是本国知识分子对现任*权长期不满和失望之下所作的狠辣批判，但的确切中要害。“无人承担责任”、“放弃思考”、“愚蠢短视”，是知识阶层对安倍*权的一贯批评。在处理已有先例和经验的问题时，日本官僚体系往往能按照流程作出有条理的应对；但若是全新的问题，则迟疑无措，所有行动均以“不超出现有法律框架”为前提。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并不能无视日本知识阶层批判的现实背景。即便他们通过称赞别国的对策来批判安倍*权，也应认识到他们的核心目的在于批判本国现任*权、促进应对方案的改善，他们对别国的情况可能并未有深刻全面的了解。别国的经验与教训对他们而言是重要的镜鉴，一般用来敦促本国*府改良*策，不应成为自我讴歌的素材。
电视新闻里加重了对新冠肺炎的报道
武汉封城之初，日本一些私立大学对即将来留学的中国学生顾虑重重，当时为之据理力争的老师们担心疫情影响学生们的未来，也担心日本国民对中国更不感兴趣。这是中国学研究者的立场——希望更多人了解中国、对中国感兴趣。如今日本也面临如此危机，往后情况如何，奥运会能否顺利举办？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有关此疫，未来的叙述方式或许不可避免地出现某种统一，作为历史现场的在场者，所能做的是保留属于自己的记录与情感：我看见，我经历，我痛苦，我记得。
苏枕书专栏丨北白川畔
苏枕书
客居京都
爱好养花种菜
著有《有鹿来》等作品
（本文为作者原创稿，原题《海外疫中记》，文中图片均由库索拍摄，转载请留言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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